成健
汪曾祺在《故乡的食物》中,专门提到一种煳锅巴磨成碎末的吃物。他写道:“我们那里,餐餐吃米饭,顿顿有锅巴。把饭铲出来,锅巴用小火烘焦,起出来,卷成一卷,存着。锅巴是不会坏的,不发馊,不长霉,攒够一定的数量,就用一具小石磨磨碎,放起来。”
文中介绍的这种东西,作者称之为焦屑。焦屑是几十年前里下河一带人们舌尖上的记忆,盐阜地区又把它叫做“焦焦”,后来逐渐式微了。
《故乡的食物》里描述的焦屑,人们颇有质疑。因为焦屑应是麦子炒得焦*后磨成的细粉,最好是元麦,其次是小麦,实在没有的话,大麦也行。也有掺了糯米或其他细粮的,吃起来口感会更加黏糯细腻,但并不多见。说到底,焦屑的主要原料是麦子,而不是米饭烘焦的锅巴。
焦屑的吃法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汪老先生说它是一种“急就的食品”,是因为它也像炒米一样,用开水冲冲就能吃了。而小孩子大多更爱干吃,装了半碗端到门外,舌头伸得长长的,一口一口舔着吃。这种吃法太费唾沫,不一会儿就会唇干舌燥;还得有点技巧,舔的时候必须屏住呼吸,以免呛着,而且稍不留神,会给自己喷个满脸花,活像舞台上涂了白粉的小丑。
单说泡焦屑,人们的喜好和吃法其实也不尽相同。有人喜欢厚实些,大半碗焦屑小半碗开水,用筷子或勺子搅和的过程中,居然觉得有些吃力;当然也有人喜欢稀薄一点,喝在嘴里有流质的感觉。至于调味,无非是又甜又香更好。有人喜欢用猪油、红糖;也有人喜欢用麻油、白糖;当然,还有人就算有油有糖也不需要,就爱吃一口原味的。
里下河地区有句俗话:“六月六,吃焦屑,一块焦屑一块肉”。为什么是农历六月初六呢?据说这一天,嫁出门的女人都是要回娘家的,娘家人照例泡上一碗焦屑,实实在在的给补补身子。
家乡的许多风俗充满了温情,总在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创造这样那样的机会,让离家的子女回家看看。
世上若有抗饿食物排行榜,焦屑无疑能名列前茅。干农活的庄稼汉子,中途吃一碗厚实实的焦屑垫垫肚子,会立马续上力气。那个年代,乡亲们不敢奢望大鱼大肉,能饱吃一顿香喷喷的焦屑,就是一种美好的期望了。
汪曾祺还曾将焦屑与炒面做过比较,认为它“有点像北方的炒面,但比炒面爽口”。炒面和焦屑确实相似,也有人家图省事,买了现成的面粉回家炒了的,认为这和焦屑并无两样。然而,炒面毕竟是炒面,工序的先后颠倒,却有本质区别,细心的人们能分辨出两者在口感和味道上的截然不同。
时代变迁,以往的许多东西终究留不下来,悄然而逝。比如焦屑,如今已很难见到,只有它浓郁的香味和跟它相关的生活琐事,还偶尔闪现在对那个年代的回忆里。
审读:孙世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