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文我对贾樟柯的电影很是着迷。贾樟柯的电影大多以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山西汾阳老城为背景,在那里演绎着人生悲欢离合的命运故事。在他的电影里,色彩是灰蒙蒙的,电线杆上停落着叽喳张望的鸟雀,灰尘扑满的马路上游荡着青春期里迷茫动荡的少年。这样的情景,让我一次次梦回到了当年的老县城。但当年那些老县城的影子,已经浮现在记忆里的天幕里了,成为怀旧的一部分。我一次一次穿过光阴的深水,去探望那些人口一般不到10万人口的县城。我是去探亲的,在那些县城里,有我血缘相亲的人,也有我初心萌动的过往。我对县城的怀念,其实是对小城市生活的眷念。而今,那样精致的小城,依然是我精神上的栖息地。我现在生活的城市,已达百万人口,但我居住的这个板块,恰好是10万人口的小城,它与一条大江相隔,河水隔绝了喧嚣市声,屏蔽着一些诱惑的浮云。在小城,我在街头闲逛不到半小时,先后便有几个人前来同我寒暄,拉我去他们家吃饭喝茶。这个小城,一出门,就会遇到一些熟人。在这个小城里,我的要求不高,除开亲人,身边有五六个老朋友就足够了。小城里的人,望人的眼神也要清澈许多。在小城,从城东走到城西,天空中那团白云还在你头顶,就像家里那床暖暖的棉被。小城里的人,我常看见,他们在打呵欠,蜷缩在树下睡觉。在小城,一个人念叨我时,好比我在春天树林里的花粉中,过敏似地,总要打上几个喷嚏。我在小城出没多年,隐居在自己的体内修行。在小城最高的楼顶望一眼小城,就像一张活地图,被风哗啦啦打开,突然看见,小城那么多清晰的茎脉,摊开在一片绿叶上,我可以变成一只毛毛虫,沿着它的脉络,悠悠缓缓地爬上一圈。在小城,朋友朱先生邀约我说,来嘛,莫客气,猪蹄子刚下锅。我不慌不忙步行而去,推开他家半掩的门,锅里飘散出来猪蹄儿香味,让我喉结滚动,我就和声称一直要减肥的付先生,在阳台上把一只猪蹄子一分为二下了肚。再慢悠悠地回家,一个响亮的嗝,才在家门口响起。在大城市,一个人像一个不自信的标点符号,感觉自己特渺小。有一次我乘电梯抵达多米高的电视塔顶端,在旋转的房间里,我看见都市里满城灯火,璀璨而迷离,竟呆若木鸡。等我下了楼,迅速抱住一棵树,像找到失散已久的亲人。我在大城里睡觉,总睡不踏实。我担心,那么多的人在夜间群体呼吸着,是不是有些缺氧啊。而在小城,我放心睡去,小城后山上,那些蓬勃大树,正源源不断送来清新空气。寂静之夜,每个人,都像婴儿一般睡去。树影婆娑中的小城,我有时感觉自己是一只甲克虫,缓缓穿行在它的绿荫里,蠕动在它的叶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