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部分涉及到英国哲学家布莱德雷与奥克肖特,他们在对待历史学的见解上很大程度是柯林武德的同路人,虽然这柯林武德接触到他们的作品已经是年后的事情,但在《历史的观念》(增补版)的第四编中柯林武德花了仅此于克罗齐的篇幅来讨论他们的思想。
布莱德雷在年写作了《批判历史学的前提假设》一书,该书被沃尔什称做批判的历史哲学的开端。在这本书中,布莱德雷详尽的阐释了他关于历史学的思想。布莱德雷在写作时面临的理论环境是图宾根学派的B.C鲍尔与D.施特劳斯掀起的对《圣经》进行考据的风潮,对《圣经》的考据得到了许多客观主义学派的历史学家的支持,但也遭到了大量学者的反对。面对这样的理论背景,布莱德雷为自己研究设定的任务是从哲学上考察正反两方所采用的方法与原则。进行历史学研究就必然会带来一个问题—历史学研究的标准,例如面对着浩如烟海的史料,历史学家怎么来进行选择。可以根据与研究的主体的相关程度,可以根据史料的可信度,可以根据史料的完整性等来进行对史料的选择,但是史料与主题的相关程度、史料的可信度、史料的完整性又依据什么来判断?
布莱德雷认为历史学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具有考据性的,因为历史学家不会完全的抄录他所发现的史料的,他对史料总是有所选择和判断的。所以历史学应该具有一个标准,这个标准就应该是历史学家本人。因为他处理史料的方式,取决于他要如何进行研究。历史学家用于解释史料的能力来源于他的自身经验,即他经历的他生活的世界中所获得的能力。历史学家不是简单地反应史料,在历史学家解释史料之前,史料什么都不说。史料只是“一群争吵着的见证人,是一堆支离破碎的混乱叙述而已。”他从这种杂乱无章的材料中得出来什么,要取决于他本人是什么:也就是取决于他所带给这项工作的经验整体。文字史料是由见证构成的,也就是由各种人所做的陈述所构成的;它如果要变成有关客观事实的陈述,它就要包含判断与推论,而且其中还可能有错误。所以历史学家需要去决定史料中的内容是错误的还是正确的,对于史料内容的判断也是要依赖于他自身的经验而做出的,可是如果史料中的内容超出了我们的经验范围,历史学家要如何进行判断呢?布莱德雷指出:“如果在我们自己的经验中我们遇到了一个事实,不像我们以前遇到的任何事物时,我们就只有通过重复最仔细的核实工作验证它的时候,才可以认为我们自己有权相信它的真实性。”而且这需要见证人是一个和历史学家一样诚实的人,他也用了同历史学家一样的方式验证了他的观察。而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判断对于历史学家来说就和历史学家自己的判断一样,是值得信任的。[《历史的观念》(增补版)p]这就需要见证人关于他所见证的信念不受到我的世界观影响,否则他的见证就不是诚实的。但是历史学家和见证人都是时代的产物,他的经验是来源于他所生活过的世界的。人类社会的进步使得他们之间的观念就已经变得不一样了,所以历史学家的观念势必要干扰见证者的观念。这就导致了超越了历史学家的当前经验的事实的真实性是不能依赖历史见证来保证的。
布莱德雷承认考据历史学是存在的,因为历史遗存并不都具备直接上手性,需要经过历史学的考据才能被历史学家运用。但与客观主义历史学派不同的是,布莱德雷明确的指出了考据历史学的标准只能是历史学家本人。他指出历史学家并不是对他所面临的材料进行简单的反应,因为如果没有历史学家进行解释的话,历史资料不过是一些文献遗迹,它们不能告诉人们任何内容。所以历史学家必须要主动的去解释资料,而他用于解释资料的能力来源于历史学家的自身经验。
由于文献资料是各种不同见证人的陈述所构成的,其中包含着想象与推论,而且还可能有错误。所以历史学家就需要做决定,要进行选择与判断,而历史学家做这样的判断也需要依据自身的经验来类比。可是历史学家的自身经验是有限的,当材料中的经验是历史学家所不能类比的话,历史学家要如何进行判断呢?布莱德雷提出了他的解决方法,“我们要经常重复最仔细的审核工作验证它后,我们才可以相信他的真实性。历史中的见证人必须是个客观公正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判断就可以当做我的判断。”但是见证人毕竟是生活在他的时代的人,他与历史学家所经验过的一切是不同的,甚至是不类似的,所以见证人的判断是不可能被历史学家所直接接受的。但是布莱德雷对于历史学家自身是判断标准的这一点与柯林武德是一致的,布莱德雷提出接受见证人证词就意味着接受见证人证词中的思想成为自己思想这一点与重演思想也有所相似,但是布莱德雷忽视了见证人与历史学家之间的区别,他赋予了见证人与历史学家经验思想上给定的一致性,从而混淆了两者的区别。
柯林武德评价布莱德雷的观点说到:“布莱德雷是绝对正确的主张者,历史知识绝不是单纯消极地接受证词,而是对证词的一种批判的解释;这种批判就蕴含了一种标准,而这个标准就是历史学家带到他的解释工作中来的某种东西,也就是说,这个标准是历史学家本身。他很正确的主张,接受证词意味着使见证人的思想成为历史学家自己本人的思想,亦即在历史学家自己的心灵里重演那种思想。”[《历史的观念》(增补版)p]在接受证词上柯林武德与布莱德雷实际上是有区别的:布莱德雷重演的是见证人的思想,而柯林武德不但重演了见证人的思想,而且也重演了见证人所见证的行动者的思想。因为后者是关于这个行动真正应该被重演的对象,而见证人的思想应该是关于对这个行动的见证与接受的真正应该被重演的对象。
柯林武德认为布莱德雷混淆了历史学家的经验的性质,布莱德雷将历史学家的经验整体设想为一个现成的存在,它不因为历史学家的工作所改变,那也就说历史学家与历史学永远也不会进步。柯林武德指出布莱德雷实际上是用把历史学家的经验设想为科学知识(自然规律的知识),这种科学知识使得他可以判断可能与不可能,正确与错误。这种科学知识是由建立在被观察的事实的归纳上的基础上,可是这种归纳的有效性仅局限于得出归纳的事实上,任何将归纳应用到其他事实上都需要其他论证来保证它的有效性。所以利用这种归纳的科学知识来建立历史学是不可能的。[《历史的观念》(增补版)p]柯林武德指出历史学家只是由于实际的运用着历史思想,他才学会了历史地思想。所以他的标准绝对不是现成的;它来自经验,而那经验就是他进行历史思想的经验,它随着他的历史知识的增长而在增长。这种经验的增长的方式在《历史的观念》后论的《历史思维所创造的进步》中被柯林武德从进步的角度指出:“只要它在发展的中的一个阶段解决了上一个阶段曾挫败过它的一些问题,而又不丧失其对已经成就了的解决方法的把握就取得了进步。”而历史学家在研究过程中正是经历着这样的历程。[《历史的观念》(增补版)p]
插一个空:在《逻辑原理》中布莱德雷提出了在论述“判断的量”时,提出并不存在抽象的一般和抽象的特殊:“具体的特殊和具体的一般都具有实在性,而他们是个体的不同名称。凡是实在的都是个体,而这种个体,虽然是同一样,却有内部的不同。因此你可以用对立的两种方式去看待它。只要它是一个与其他个体不同的个体,它就是特殊的。只要透过它的全部差异性仍然是同一个,就是一般的。所以个体事实就是实在,而个体事实存在是历史性的,这为论证历史知识的实在性提供了依据。
奥克肖特在《经验及其模式》中他详细地介绍了历史学的哲学问题,他认为经验是一个“具体的整体”,分析将其分成了检验着的和被经验的。经验不是单纯的感觉与感情,而是对于实在的思想、判断、陈述。思想与感觉是共存的,判断与直觉、认识与意志也都是共存的,他指出人在进行其中任意一项活动中都必然包含了另一种相对应的活动。这就调和了经验论者和唯理论者之间的矛盾。
奥克肖特认为哲学就是经验的本身,而历史与科学是经验的不同形式。经验的形式产生来源于“定型”(笛卡尔所指),即通过设计一个公设或公设组(范畴),来构建一套观念体系。就像平面几何,平面几何的定理与公式成立的条件就是基于平面几何的公设成立,而整个平面几何学就是基于公设构建的观念体系。当然观念体系并不是纯观念的,他的公设是从经验之流中选取的,所以这套观念体系也就是建立经验之流上的,是经验的一种特殊表达形式。这样历史学就变成了一个设想过去事件的体系,由于历史这个体系是基于公设相互联系的(参照其他学科)所以奥克肖特也就反驳了实证主义将历史看作孤立的事实的看法。奥克肖特指出历史不是一个系列而是一个世界,它的各部分是相互关联的、相互批判的,使相互成为可以理解的。由于历史是一个观念的世界而非客观事件的世界,所以历史学家就可以从过去中把历史挖掘出来使其变成目前认识的对象,因此历史也就变成了历史学家的观念世界。由于奥克肖特指出了经验与思想的共存性,所以事件历史与被思考的历史的区别、历史本身与被经验的历史两者的区别是不在具有意义的了。历史学家的观念就如真正的观念一样,不是单纯的幻想,而是批判的观念,是思想。
奥克肖特认为经验是一个具体的整体,是被分析分成了经验着的和被经验着的。经验不是单纯的感觉、感情与意识,它也是对实在的思想、判断、陈述。这就说不存在没有思想的感觉,也不存在没有判断的感情,没有认识的意志,思想、判断、认识(所谓的思想活动们)与感觉、感情、意识(所谓的经验活动们)等虽然有区别,但是并不是完全被划分开的,它们都是经验的组成部分。这实际上就是说思想就是经验本身。奥克肖特认为思想作为“没有保留或阻碍、没有前提或公设、没有界限或范畴的经验”就是哲学。而其他学科,例如历史学与科学都是从特殊的观念、特殊的范畴来想象实在(经验)的思想。奥克肖特的观念是指哲学就是经验本身,而其他学科是经验的形式。这些形式的形成是建立在一定的固定公设或范畴之上的。这些经验的形式是借助一定的公设与范畴所推演出来,所以它是观念的世界。但是由于它自身是将经验按照一定的原则(公设与范畴)从纯经验中抓取出的,所以它不是纯粹的观念世界,而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进行观察的经验所构成的世界。借助历史是过去的公设,历史就被奥克肖特设想为是一个对于过去事件的整体。作为整体的历史不是由孤立的事件所组成的,它是一个世界,其中的各部分由于共同的公设所以是相互联系、相互批判、相互可以被理解的。其次由于历史是根据公设建立的观念的世界,所以历史学家可以虽然无法知觉它,但是可以从过去中将其挖出来成为历史学家的观念世界的一部分,因为公设就是历史学家所设立的。同时历史也是经验的特殊部分,所以历史学家的观念不是单纯的抽象,而是和一切真实的观念一样,都是批判的思想。奥克肖特的观念与柯林武德在年讲稿中想要论述的历史的观念性有所联系,历史学家所用的历史数据与资料不能独立于历史学家之外,因为它们是被历史学家的公设所构想出来的观念所确定的。那么对于历史知识的批判就不在于新资料的出现,而是在于新的观念对于公设的修正。在这种意义上史料是永远不会穷尽的,因为只要有新的观念,就一定会出现新的史料。所以奥克肖特认为:“历史思维的过程从来都不是一个兼容并需的过程;它总是一个把某些给定的观念世界改造成一个远比一个世界更多世界的过程。”[《历史的观念》(增补版)p]
柯林武德分析了历史学作为一种特殊的经验形式的公设是如何的:(1)历史是对过去的观念,历史并不是过去本身,历史的过去是一种特殊的过去,它并非是回忆或幻想过去;它不是仅仅可能存在或者必定存在的过去,它不是全部的过去,它不是实际的过去,它是我们亲身所依附的过去。如像对我们国家过去成就的那种爱国热情或者我们对我们自己信条是诞生于其中的那种环境的过去所赋予的宗教价值。历史的过去乃是为它自己的那种过去,是正好由于它是过去与现在不同过去不同并独立于现在之外的那种过去,它是一种固定的和完结的过去。但是这样来想它,就要忘掉历史是经验;一种固定的完结的过去乃是脱离了现代经验的过去,也就是脱离了证据的过去,它对于现在的历史学家是不可知的。确定的发生的事实是证据迫使我们相信的事实,因此历史学的事实就是现在的事实。历史的过去就是现代证据在现在创造的那个观念世界,在历史的推论中我们并没有从现在的世界转移到过去的世界里,经验中的运动总是在现在的观念世界之内的运动。柯林武德实际上就是指出了历史的过去就是现在,只不过不是现在本身,而是在过去的观点下的现在。作为经验它是现在。作为历史它是一种过去观点下的经验。[《历史的观念》(增补版)p]
柯林武德指出奥克肖特的观念完全维护了历史学思想的自律性,历史学家成为了自己家的主人,他不有负于任何人。而历史学家的“历史”并不是他的纯观念所建造的,而是由历史本身所组成的。所以历史学家都可以住进这个家中,这实际上也就回答了历史学的客观性问题。因为经验(思想)对于任何人都是开放的,这也就是柯林武德“重演”中的思想具有被其他人接受的理由。但柯林武德也指出了,根据奥克肖特对历史学的观点,历史学不是一种必要的形态或成分,它只是一个根据公设构建的观念世界(经验世界),真正的经验是哲学。[《历史的观念》(增补版)p]柯林武德认为是奥克肖特并没有发现经验是在了解他自身的,经验是具有特点的并且能把握住这些特点的,所以依据经验特点所构建的经验的形式就多少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而且奥克肖特陷入了一个二难推论之中——历史学家认为现在是过去是犯了哲学错误的,历史学家认为过去是死去的过去是犯了历史学的错误的。柯林武德提出了第三种选择(这正是他的解决之道,也是他所实践的):它应当是一种活着的过去,这种过去因为它是思想而不是单纯的自然事件,所以现在可以被重演而且在那种重演之中可以作为过去而被认知。这恰恰是因为经验本身包含了对实在的思想、传递与陈述,在思想与传递之中凡是被经验的都是真实的,并且作为真实的被经验的。这就是说只要历史的经验是思想,它所作为过去经验的思考的就是真正的过去,它是现在的这一事实不会干扰它是过去。[《历史的观念》(增补版)p]这也就是对柯林武德所说的:“历史学家因而在他的心灵中重演过去:但在这种重演之中,过去并没有变成现在或具有现实性。现实性是重演过去的历史学家的那种现实的思想。历史思想的现象是现实的,其中唯一的含义在于它被现实地思考着。但这样并没有赋予它任何类型的现实性,将现实性吸纳到自身之中,它仍然整个地是观念性的”的解释。这也就使得重演在观念与经验层面上都是正当的行为,因为它不是直接地处在过去或现实,而是以思想的方式处在过去与现实联系的夹缝之中:过去的思想被纳入现在的思想之中而作为现在思想的一部分所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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